Sunday, May 2, 2010

Chuanghu: To--

   To—
      By Chuanghu (Window) tr. Fan Jinghua

Hold up an umbrella
For rain is about to fall from above

Do not sit on the balcony watching the moon
Go back to your room

What’s the point holding a lute in your unaccompanied arms
If spring can still make you lonely



  致
    窗户 作
打开伞吧
天就要下雨了

别坐在阳台上看月亮
走回房间吧

一个人抱着琵琶有什么意思
如果春天还使你孤单

    如果春天还使你孤单……        
        ——窗户《致》的读法   

赠诗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豁达豪迈的赠寄,一种是回肠九曲的私语。对于前者,我们恐怕立即会想到李白们的唱和酬答,而后一种则常见于感怀伤情的欲说还休之作。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男女私情很少会被放置在公共空间中宣扬,不像西方,他们甚至乐于将原本是公共空间的情感以一种私情的方式抒写出来,然后再放置到公共空间中去弘扬。我们即便是有了相悦之情却总还要犹抱琵琶,我们的情诗总是隐晦曲折,而西方则似乎只有写了情诗诏告社会才能显示自己对他人的欣赏,于是语言也就浓烈奔放。我这样笼统概括的中西之别实际上是自找麻烦,因为任何一种文化常模中令人惊喜的效果往往是要结合某种otherness另类性;新异性的效果则还是因为它与常规的疏而不离才能显示出来,也就是,一首诗的新颖在于它能被普遍接受而同时又能触发敏锐细致型的读者。
读窗户的诗,令人感到一个本质上很心细的男人,心细到为了表现一种洒脱而故作随意,有时我甚至觉得那是他在掩饰作为诗人的腼腆。当这种故作随意出现在赠诗中的时候,那个说话人就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感觉,然而这种“言他”却留下了巨大的意蕴空间。这首小诗是赠人的,而赠给谁连诗人自己也不觉得有必要哪怕用一个代号指示出来,因此那个被赠对象就具有了两种可能:一个只能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人,或者,任何一个能够读懂他的人。这便是赠诗或情诗的本质,即:这首诗永远处于被赠送而待接受的状态。
任何赠诗或情诗必然没有一个终结点,而是一个永远的过程,一直在等待着被接受;它的意义在于再一次被阐释,犹如音乐存在于乐谱的被演奏中。赠诗或情诗的文本是读的,而它的意义则永在途中。这样界定赠诗或情诗也许会引起人们的争执,似乎所有诗歌都是如此的(这一点可能正确,条件是你承认所有诗都是情诗),因此我先岔开一下。
诗,曾是史,也就是描述,是为了用语言令人见到,这又发展为描述和叙述;而描述,无论是对人情还是事态,都还存在于人们对于诗歌的一般定义中,亦即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作品,一种文本product成品。对于文本产品的阐释不是过程性的,而是一种按照艺术作品的通用语法来抽丝剥茧,条分缕析。这样的阐释阅读往往针对于经典作品(无论是当代的还是古典的),其一个原因是要将它距离化,读者与文本往往不是平等的,读者必须承认文本的权威。
赠诗之所以是一个永远的过程,正在于它内置了一些只有被赠对象才可以破解的机心;而这种机心在经典作品中即便被当代人读出来了,也因为不会获得原作者的默认而早已失效。而反过来讲,赠诗和情诗则又永远是当下的,因为它的原作者一直暗暗摇晃着一支透明的火把,灼伤某个循着温度掬手去承接的人。阐释的历时性就在于此,而历时性的阐释中那个作者早已死亡,巴特所谓的作者已死论说的就是作者不过是一个功能。文本本身承担了作者的意图,而读者在阐释文本时成为了那个意图的终点。文本常在,作者已去,读者陆续趋前,一再将那个终点延伸或者使之蔓生。
窗户的这首诗所涉及的各方角色可以如此界定。窗户是这首诗的作者,是将这些文字写出来的人,而他却可以说只是一个功能,他说了这些话,在写的时候注入了情感;我们不可以说窗户这个人是以自己的经历入诗,而是说他能够体验个中情感。因为情感的某种普适性,因而我们可以欣赏这首诗并分享这种情感,于是我们一方面可以成为那个作者,一方面也可以成为那个被赠对象。那个被赠对象其实也只是一个功能,令这首诗具有一个可以落实的对象;一个对象(an object)当然不是惟一的那个对象(the object)。当然,这样说,并没有否认这首诗可能具有的个人经验色彩。即便我们说这首诗是窗户的个人体验,这体验也更应该从精神心理层面上来说,因为实在有太多的人可能具有相似的经历而无法写出如此的诗。因而,写诗的窗户肯定高于那个经历这种事件的窗户,那个高于具体生活中的窗户才是作为功能的诗作者,是一个永在当下的角色。
这首赠诗甚至没有写出那个被赠者,可以说这个作者表现了某种无奈,要么无须说,要么不可说、只能在想象中说,亦即心有灵犀或者隔山打牛。这首诗说得很少,没有说话人露面的主语之我,而且只是到了最后一行才将受话人的宾语之你说出来,亦即,人都是隐匿的,这也算是一种曲隐吧。隐匿人称这一点也与这首诗中的几个关键意象相辅相成。前四行是祈使句,伞和房间是一种覆盖或遮蔽。这首诗就在遮蔽与敞开的交错中展开,而与这种展开一致的是这首诗的空间指向,从开放空间(“天”)到封闭空间(“屋里”)再到开放空间(“春天”),与此对照的变化则是物理空间(户外)到心理空间(春)的变化。
劝人家打开伞,无异于说风雨欲来而我无法为你遮风避雨,你好自为之;而我们都知道“天要下雨”与“娘要嫁人”之后是一种无奈。第二节则是进一步劝那人回屋去,不出户是为了要那人不可感物伤情。阳台,是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交界处,一个危险的场域;这是令说话人最敏感的地方,正如晨暮时分灵魂的脆弱。这里,我有一点没有看懂作者的用意,因此我也可以说作者无法令我明白。从古典意象看,这里的“坐在阳台上”通常是“倚(危栏)”,也就是“独上西楼月如钩”的情景,我认为这里有一种化用,然而“坐看”的闲适在此却是不很适切的;而这个“坐”与下一行的“走回”之间的动静对比显得有点太人为,因为这里劝的关键是“回”,而不是“走”。琵琶在我们的诗歌与文化传统中有很多指涉,在此我想列出最常见的两条。其一,“犹抱琵琶半遮面”所写的,第一层是要“说尽心中无限事”,而更进一层则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其二,“琵琶别抱归南浦,负却当年鸾锦书”。这两者都可能隐含在字面背后,然而“一个人抱着琵琶”写的是孤独自怜,这种孤独来自春情。说话人的态度是矛盾的,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明确自己的无奈,因而只能劝慰那人躲避,少一点感伤,而他又说自怜或者“琵琶独奏”是无意义的,可他却也无力给出什么“有意义的”答案。作者创造了一个真正恋恋不舍的无奈之人。
有关翻译似乎也还需要讲一点。由于我对于人称的读解,因此第一行中没有翻译成“打开open你的伞”而是“撑起一把伞”,这是因为hold up(举起来)要与下一行的from above(从天上)对应;而第二行必须考虑rain(雨)这个关键词具有的隐喻意味,因此没有翻译成it is going to rain“将要下雨了”这样的无主句,而是翻译成了“雨就要从上面落下”,而“上面”是天、是神、是命运、是凡人只能躲闪的力量。作为译者,我自然不能改变原作,因此第二节依旧翻译成“坐在阳台上看”,好在英文的go back本身并没有强调go的方式是“走”,因此这样的翻译不像汉语原文那么显得突出。第三节第一行的翻译我自感不错,holding(抱)与整首诗第一行的hold(撑)遥相呼应,但意义不同,这种对应能够加强整首诗结构上的完整;而unaccompanied arms有两层意义,即:无人陪伴的怀抱,无人伴奏的双臂;前者指原话中的“一个人”,后者则指向“琵琶”;若整句话只能用一句来回译,我只能翻译成“怀抱琵琶而无人伴奏有什么意思呢?”因为最后一个词是lonely孤单,因而这里的unaccompanied 按理就不应是同义反复的“无人陪”,而会更多地被理解为“无人和(鸣)”。
                   2010年4月16日下午,18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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